洗车

袁知乙在想,到底是谁给这条街取的名?没半点契合。

这条街除了“贤”什么都有,炉灶店、五金店、窗帘店、理发店、文具店、零食批发……但最多的还是汽车配件店,卖机油的,卖轴承的,卖轮胎的……挤挤攘攘,空气里都是机油味。

招贤街一路往东,就是东州的汽车城,那里坐落着几个制造厂,还有大大小小的4s店。大买卖吃骨头,周边小铺捞点汤喝。

所以别看这街道破旧脏污,每天打这走的豪车数不胜数,当一辆黑色跑车停在路旁,大伙也就是瞥一眼,该干嘛干嘛。

毕竟比起那些“红橙黄绿”炫得人眼晕的车,这辆属实不起眼。

托李守鑫天天在朋友圈滚键盘“测评”豪车的福,袁知乙认识这车,售价比那些“红橙黄绿”只高不低,黑武士漆面,李守鑫的“梦中情车”。

车窗原本只开了一条缝儿,停那好一会儿了,车窗完全落下来的时候,路边的人投去视线。

车里坐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,侧脸浸在阴影中,看不清。

一只瘦长的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,又收回去,握着手机打字。火光轻晃,一缕烟缠住他手指,他反手拂开烟雾,腕表随着动作反射出昂贵的金属光泽。

不知手机那头的人说了什么,他嘴角稍扬,皮笑肉不笑,叼着烟两手打字专注回消息。

看着只是靠边停车抽烟。

有些人就是这样,一个轮廓也招眼。

胖婶眼睛都看直了,嘴上仍同李环忠说着话,“圆圆长这样还有吃不饱饭的?再说了,圆圆不是还有个干妈?那个泽享的老板娘,许什么来着?你还操心圆圆找工作?难不成那干妈以后不帮衬着点?”

闻言袁知乙眉头紧锁,用眼神询问承芳——干妈?哪来的干妈?

承芳闭着眼摇头叹气。

袁知乙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,离谱!

李环忠喝了酒就到处走花溜水,竟把许堂英吹成了她干妈?

但凡他说的是别的企业家,旁人不带信的,信了估计也不认识,可在东州,谁家里没几样泽享系品牌的产品?泽享董事长许堂英热心公益也是出了名,几乎每个学校都有泽享助学金,袁知乙作为受资助学生代表参加过泽享集团年会,同许堂英合过影,上过新闻,照片至今挂在泽享集团官网上。

袁知乙恍惚听见一声嗤笑,但不确切。

助听器作用下的耳朵声源分辨率不高,然而直觉促使她往那辆车的方向看去,猝不及防撞上阴影里睥睨而来的视线,懒散、冷淡,高高挂起。

烟雾散去,鸭舌帽下的脸变得清晰——那一声短促的笑,确实来自于他。

祁聿。

许堂英的儿子,祁聿。

袁知乙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新生军训,东州大学那么点地方,大一一整年她都没在学校里碰见过他,她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真考上了。

而东州那么大,竟就这样碰上了。

招贤街那么长,他怎么就恰巧停在这?

李环忠能叭叭的人事那么多,怎么就非要拿许堂英说道?

吹水吹到真太子耳朵里,真是打着灯笼走铁路——见鬼。

“嗐!”李环忠还在车底敲敲打打,扯着嗓子讲话,“早就没资助了,有钱人搞慈善都是作秀,就挑那些好使唤的小孩子哄骗,做做样子,上了大学谁管你,还不是得靠老子供养……有钱人的鬼话啊,不能信!”

袁知乙不想听,发呆,放空自己,脑子里随之冒出诡异无厘头的画面,李环忠的厚嘴唇在她脑海里开开合合,口水说干,嘴冒火光,点了那一地的机油,“砰”一声——

白光乍现,同归于尽。

眨眨眼,回归现实。

“那一年学费得不少?”胖婶问。

李环忠轻哼一声,“没点本事是供不了,万八千呢得,再别提生活费,花销比李守鑫都大,大学生大学生,出来修电视还不如现在跟着我修车,辛辛苦苦供个聋的,还不听话,我上辈子就是欠你家的,是不是承芳?”

听李环忠说话真耳朵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