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章 出生

天才基本法 长洱 4504 字 5个月前

“他在那里干什么?”林朝夕悚然。

“他看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。”

林朝夕心中默念了“冯德明”三个字。

两个世界的不同之处,一封录取通知书,一封来自paulgeorge教授的询问信。

那瞬间,林朝夕觉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,一个从未有过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浮现。她甚至不敢听老林再说下去,而是低头看向手里的信纸。

——早些年的我是不懂的。

我自诩比你多吃几袋盐,又是大学门房,见识肯定长于你。所以对你当年的做法,我是全然不理解的。

比方说我认为,既然冯教授叫住你,说要和你谈谈,你就该留下来,这是你难得的机会。

林朝夕无法理解:“他要和你谈什么呢?”

“我的老师不想让我出国,我后来才意识到,我们最早的分歧来源,就是我告诉他,我申请了chu。”

林朝夕无法理解,低头继续看信。

——后来得知你放弃留学机会,我非常痛心。

在你出现在门口前,我见冯教授要拿走你的录取通知书,已经留了他一会儿。我那时不知你们师徒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,如果知道你们有那么深的学术纠纷,我一定不会让他看到那封信。

林朝夕心头剧震,声音都颤抖:“冯教授捏造你论文剽窃,还要拿走你的录取通知书,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“我为什么要去思考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’呢?”老林身体微微前倾,有些认真,“小林同学你看,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选择问题,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问题。”

“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选择问题?!”

林朝夕听到自己激越的声音在输液室里响起,在很远处看电视的病人向他们这里投来一瞥,随后又沉浸在电视剧情中。

“是,是张大爷拉住了我,让我进传达室和老师谈谈。但走进那间屋子的人是我,没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。”

老林的语音越平和,林朝夕就越无法接受他这么说,她感到自己快哭了。

“我进去后,看到我的录取信就在桌上,我们就这封信谈了谈。我的老师希望我留下来继续做他的学生,他会撤销剽窃指控,给我很好的学术环境,甚至会在我未来的学术事业上帮助我。我拒绝了。”

老林没有说任何关于冯教授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,他只是叙述,不掺杂私人感情。

“但就因为我选择转身进传达室,我到医院已经迟了。你妈妈告诉了我两件事:第一、她已经怀孕8个月;第二、因为我刚才没到,所以她做了引产手术,孩子是我的,不过现在已经没了。”

老林终于有些少年意气:“我问她为什么不等等我,她告诉我,她计算过我从宿舍冲到医院要花多少时间,我到达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最大区间值,她以为我不会来了。”

一滴透明药水从药瓶落下,林朝夕心头剧震。

好像在某时某刻,老林也曾经那么计算过裴之回家的时间,她却从不知道,这“最大区间”背后意味着什么。

刚才20多岁老林在医院狂奔的画面再次浮现,她甚至感到整个空间再度变得灰而透明,在她对面并不存在病床的地方,浅蓝色遮帘轻轻飘荡。

她很想说什么,但喉头哽咽,根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
“8个月,如果生下来,完全可以存活。因为我一个微不足道的转身,我的孩子失去了活下来的机会。”老林像陷入漫长的回忆,但目光却非常清醒。

“当时我非常痛苦,既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,不肯给我一点机会。又很清楚知道,这件事不怪她,是我在人生最重要的选择上,做错了。”

“但是你不知道啊。”

“小林同学。”老林突然笑着看她,“大部分人在做人生的重要选择前,都不会清楚知道它究竟有多重要,这对每个人都很公平。”

——你为什么不等我?

——你来晚了。

好像有很细碎的对话声,在完全消音的空间里响起。

25岁的老林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,不知所措地离开病房,他冲到护士站,抓住医生,却得到了如出一辙的残酷答案。

——是个女孩,引产的话,生下来就是死胎。

——产妇有生命危险,引产流程合法,你去哪里投诉都没用。

——是,孩子没救了。

“但我还活着。”林朝夕用力擦了把眼泪,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,终于想到了最关键处,“你没有怀疑过吗?”

“我怀疑过。不过对那时候的我来讲,我设想我的女儿还活着的可能性,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。”

老林继续说了下去,“我首先去查了引产的具体过程,它很残酷,会直接把利凡诺羊膜腔内注射,杀死胎儿。然后再用药物引发产妇宫缩,过程和正常生产一样。”

林朝夕看到老林伸出手,轻轻点着她额头的位置,令她一阵毛骨悚然。

“其实妈妈是正常生下了我,然后把我送到了福利院?”

“我不知道,那时候我是不知道的。”老林很冷静地说,“我只是查到,正常产妇从注射利凡诺到通过药物引发宫缩,需要一定时间。这段时间应该会比一席谈话的时间更长一点,如果她特地去医院引产,或许不会那么快生下被注射死亡的婴儿。”

老林说:“我找她谈过,她给我的理由和医生安告诉我的理由如出一辙。那个年代的小医院,干惯了这些事,很擅长抹平所有证据。她很明确表示她想拥有独立的人生,不想要丈夫和孩子拖累她的生活。但我却想知道,她为什么怀你到8个月,又突然在8个月的时候选择引产。”

雪越来越大,窗上蒙着厚重的水汽,寒冬至此终于显示出威力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她的室友告诉我,那之前她父母从老家过来。还有另外一件我从不知道的事情,你妈妈第一次怀孕晕倒,是在冯教授的课上,他送她来的这家医院。”

林朝夕猛地抬头:“妈妈怀孕被发现了,被强行带去引产,冯教授知道?”

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当初他们相认时,老林会忍不住打电话给自己的老师。他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独,那么多年了,他太想知道答案,从没人告诉他答案。

“我不知道。小林同学你看,我当年得到的线索就是这些。从医疗证据上来说,你因为我没及时赶到诊室,已经死了。但我对我来说……”老林看着她笑了,“这是我的题目,我不能接受别人做完给我的答案。万一哪天,这些人良心发现或者说、我的女儿掉进兔子洞里,突然知道自己爸爸是谁,我得等她过来抱着我的腿叫师父,对吗?”

林朝夕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。

她很清楚,老林的玩笑只是对她的宽慰,他其实从来不知道,自己还有机会能等到她。

但他还是没有出国,他想等一个答案。

这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狗血的、纠结复杂的、充斥着人性善恶的故事。它只是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,和一个几乎无望的坚持。

她看着眼前的老林,突然想起在真正现实中的,那个老林。

“在你来找我之前,我每天都在想,或许在某个世界里,我毫不犹豫地冲过传达室。然后带着我的女儿,和她一起长大。生活或者会很苦,但一定很快乐。”

那个世界的老林没有录取通知书,是因为从没拿到过。

他没有转身、没有留下、没有谈谈,他毫不犹豫冲向医院,在时间和人性的赛跑中,赶在了前面。

老门卫的信已经到了尾声,林朝夕看到了最后的那行字。

——我已经老了,人老了以后,回忆当年的事情,才会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。

在你的数学和你的良心之前,你想要的是后者。

兆生,我欠你个道歉。

张大民

于家中

奶茶已经凉了,只有很淡的香味飘来。

窗外的雪又大了,纷纷扬扬,路灯下现出柔和松软的光泽。底下的庭院的门被推开,吱呀一声。

林朝夕看向窗外,看到25岁的老林走入医院后的小庭院。

路灯下的铁制长椅堆满了白色的雪,只露出黑而细的长边。

年轻的老林就这么坐在漫天大雪中,拆开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。他双手蒙面,躬身痛哭起来。

林朝夕缓缓抬头,看向面前41岁的他,忽然明白了:“其实你永远知道,自己要的是什么。”

“是啊,我知道。”老林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