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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陷入回忆里,好像并不需要谁去搭话,可方月去慢慢走到她的身边。

他凝眸望她,是倾听的模样:“愿闻其详。”

晨星与他对视许久,微笑着叹了口气,说:“苍灵不是什么城主,她不过是个倒霉的女孩子,一天在路边瞧见了个没见过的东西,她想捡又怕捡了人家找不着会急,于是只多看了几眼就走了。不想那东西活物一样,能走路、能飘浮,自己跟着她回了家。她当时还小,什么都不懂,以为是闹鬼,心里很害怕,想得却简单,觉得把东西偷偷扔出去就好。”

“没想见到了夜里,那东西又跑回来。来回几次,像是认定了她,怎么都丢不掉。”晨星顿了顿,不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说,“她觉得这玩意儿邪门,却也没想到能那么邪,不等几天,竟引来了邪族。”

她不晓得憋了多久,一开口就有点儿收不住了。

“她没流传出去的故事里那么伟大,也不是什么高人,相反,还自私胆怯、无能得很。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,城里人少,她哪家都认识。她没有亲人,便将整座城的人都当成亲人,她怕连累他们,也怕自己出事,可越不想的越要来,也是她命里该有这么一遭。”

她的表情随着讲述一点点变了,像是害怕,像是恐惧,像是难受得很却不肯表现出来一样强撑着。

“不日,邪族围城,城中居民顿时惶恐,城卫队开始日夜巡逻。一天夜里,他们看见鬼鬼祟祟出去扔东西的她,也顺着这条线索追根溯源。这个过程很短,短得没有经过审判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,他们说她就是邪族降临的开端,是个小妖物。”

她无父无母,被城里一家一口养大,她记得阿伯阿婶们拍着她的头对她笑的样子,她是真的将所有人都视为亲人。

方月去听得揪心: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城中所有人集合起来,在一个夜里,他们抓住她,将她从城楼上扔了下去。”她说着,忽然就笑出了声,“那会儿邪族碍于建城时大能在城中下的印界不敢强攻,于是密密麻麻将城外围出个圈儿。当他们将苍灵从墙上扔下去,那动静啊,真像是往饿久了的鱼池里撒鱼饵。”

她这一笑,笑得悲苦。

“她当时也恐慌无助,可心底好歹有个谱,清楚谁都怕死,倘若易地而处,她未必不会责怪「苍灵」。那种情况下,谁管你东西怎么来的?那不重要,重要的是东西确实在你身上。所以,她即便是死也只在坠城绝望时怪了他们一下下。”她说,“他们说她是祸乱开端,她认,可在被城人抛下的那一刻,她就当自己不欠他们了。”

就像晨星说的,当时的城中人心惶惶,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。牺牲一个人保全大多数,这是最划算的,是谁都会做的选择,可这就是对的吗?

晨星下意识地掩住了眼角流出的一点孤寂,方月去却捕捉到它。于是被情绪的藤蔓缠住,他整颗心都在发堵。

“苍灵后来怎么样了?”

“后来,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,好像是地龙震动,好像是远天惊雷,那一瞬间的事情谁也没看清。只知道在苍灵坠城的那一刻有莽光闪现,像是坠来了个太阳,亮得人睁不开眼。而等莽光消失之后,所有邪族就这么不见了。”她停了停,“苍灵也不见了。”

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,是死是活,城中百姓脱离困苦,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呼,那是她最后的记忆。

“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。”从讲述中脱身出来,晨星挠挠头,“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,他们为什么要给四方城换名字。”

将它当作故事藏在记忆深处,她一直不敢回望,生怕一回头就看见鲜血淋漓的一片,不承想今日拿它出来晒晒月亮,发现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儿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
晨星「啧」了一声,心说就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,她居然为此逃避这么多年,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?

方月去听得沉默,晨星却舒服许多,看他为此动情,还起了安慰的闲心。

“其实啊,你可以当作这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,不用信我,说不准我也是编的。就像史书里那些个名人,市井中的小本子老爱给他们编造轶事,说得言辞凿凿,真有其事一般,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?”

晨星伸个懒腰:“与其费心去想那些个早过去了的事儿,不如想想在你眼前的……”

她话还没说完,就被人一把抱住。

晨星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,搞不清方月去这是抽的什么风,有点间歇性人格分裂。

晨星自问没说什么抒情的话,方月去却手指微颤。或者说,不只是手指,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。